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唯恐相逢是夢中(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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唯恐相逢是夢中(四)

數月前,她幾乎快要燃盡了心頭血,都未能織夢見到李見寒。

心力交瘁之下,百念俱灰,竟一夜白了頭。

織吾從前很是在意自己的容貌,細致到每一根發絲的發尾都是精心照料。若換作以前,別說一頭白發,就算是一根分叉的發尾,她都能矯情半天。

可當自己真的一頭白發了,卻只是淡淡瞥了一眼,任由心底荒涼肆意瘋長。

夷則見她頭戴兜帽,以為是她眼不見心不煩,可不知那不過是為了避免旁人受到驚嚇罷了。

畢竟,即便年邁老嫗的頭發都不見得能白得徹底,更何況未及二十的姑娘呢。

到時,少不得會有人說:非病即魔。

*

夷則問她,今後該如何喚她?

這的確是一個該好好思索的問題。她想了一圈,自己如今已是另一個人了,算作是“生”於寒冬,又配著一頭銀絲,身體好似也沒有年輕姑娘那般康健,不如叫“寒婆”好了。

可夷則不這麽想,當“寒婆”二字從她嘴裏吐出那一瞬間,夷則只覺得渾身的血都在沸騰,猛地一抽袖子就轉身。

他的速度很快,“寒婆”都沒怎麽看清就消失了。

“有什麽不妥嗎?”

破曉不解地迎過來,聽見她自言自語,再轉頭看了眼大人消失的方向。

“你主子,怎麽了?”

破曉搖搖頭,她收拾完火堆才過來就見大人飛身而去,如何得知發生了什麽。

“寒婆”不在意地撇了撇嘴,轉身關上門回房了。

獨留破曉一人站在門外,心裏輕嘆:到底是郎有情妾無意吧。

夷則真的覺得自己的心肝肺都要被氣炸了,李見寒,寒婆!李見寒,寒婆!

心裏罵了無數遍她剛取的爛名字。

她是為了李見寒而來,才與他相識,也是因為李見寒而相交;他也知道,她仍舊沒有放棄要織夢救回李見寒,甚至也願意陪他一起去做那癡人說夢的事。

可是當事實被她親手送到他眼前時,他還是忍不住的嫉妒。

此刻,他承認,他淪陷了。

夷則立在伯都一側的山頂,雙眸微縮,緊緊盯著山谷裏的幾點微光,心裏的氣久久不能散去。

他一把抽出青染,劍尖直指地上雪,緊握劍柄的手感受到劍身的嗡鳴聲,冰涼而又熟悉。他深吸一口氣,聚力於劍身,宛如游龍,淩厲恢弘的劍氣蓬勃而出,每一次揮手都伴隨著撕裂空間的劈啵聲,劍尖揚起的飛雪隨著他起伏。

一場酣暢淋漓的發洩,用他最熟悉最信賴的方式,撫平了心中的情緒。

年輕殺手劍術一絕,如雷貫耳。今夜浴著月光,割斷惆悵,也讓他心念的姑娘有了新的認識。

“寒婆”並不清楚夷則在氣惱些什麽,但終歸與自己脫離不了關系。入了夜,又在陌生的山谷裏,她還是有些擔憂這人會不會有什麽危險。

她打開側面的窗戶,擡手招來了白虎,“他往那邊去了,你去尋尋他。”

坐回床榻邊,思及她那日在夢裏喊出了夷則的名字,心裏的不安漸濃。她只知夷則是十二津的人,但她並不熟悉十二津,所以更不知道夷則有多厲害。

“真是麻煩!”

她輕聲嘟囔一聲,幹脆坐在窗臺上等著。

好一會兒過去了,沒有任何動靜。窗外空曠寂靜,遠一些便完全沒在了黑暗裏,根本不是她能看得清的了,可還是擡著頭四處尋。

倏地,瞥見山頂有一縷影子閃過,速度極快,就像是夷則憤然離去時那樣。

在窗邊終究是視線不夠開闊,於是她急忙抓過掛在一旁的大氅隨手披上便跑去了空地上,擡起頭睜著大眼看。

“負劍朗月華,驚我清夢幽。”

她第一次發現,原先自己對夷則的認知的確存在著一些狹隘的成見。

而此刻,站在山頂的人莫名停了下來,像是受到什麽感應一般看向山谷,隔著層層山霧,仍舊能一眼便看到黑衣銀發的小姑娘。

“這麽冷的天,站在外面幹什麽都不知道!”

夷則收起了劍,朝著山下掠身而去,像是生怕晚了一步那人就會凍結實了一般。

可當他氣喘未平站在她面前時,小姑娘卻是一臉寒冰。

“你在等我?”

她未答,只是朝遠處招手,見到白虎歡騰地朝她跑來,她方開口:“算不上。只不過我看得出你好似是因為我的緣故置了氣,前些時日你好心幫我,若我置你於不顧豈不是顯得我是忘恩負義之輩。所以,若我有什麽不對之處,你大可說明,不必有顧慮。”

夷則定定看著眼前的人,一時有些認不清她。他以為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,他們二人之間好歹也稍微近了一些,可眼下她的這番話卻是明顯的生疏。

“沒什麽。”

她點點頭,帶著白虎便轉身回房了。

若說她不懂男女情愛之事那也不全然,只不過如今她一門心思都放在了織夢救李見寒這事上,是以對其餘的事就幾乎都看不見了。

包括夷則對她的不同。

*

破曉將一切都收進眼裏,明顯看得到夷則繃緊的肩背和失落的眼神。

“大人。如今姑娘已經安頓好了,按著時間,我們該是啟程了。”

她希望夷則仍舊是那個沒有心、沒有情的十二津夷則大人,那樣的人沒有軟肋,活得自在且無敵。

他思慮片刻,說:“明早就走吧。”

此行外出本為的是太簇,繞來蜀道也實屬計劃之外,若待的時間過長,定會引起一些人的疑心,少不得會給她帶來麻煩。

“明日我先趕去荊州,你去七裏客棧找掌櫃的買一些新的炊具給她。”碎雪隨風揚起,落在他的發間。

夷則與織吾是完全相反的,他對自己的容貌並不是很在意,平常也只是隨意用一根素色發帶,很少時才會以金冠束發。也是因著他這一份隨意,反倒使自己本就不俗的容貌凸顯,引得不少人追隨。

他始終都想不明白,這小姑娘意欲何為。一邊求死,又一邊為了他人的際遇傷春悲秋;一邊許他靠近,又一邊與他生疏。

經過她的房門時,夷則依舊聞到了蓮花香。如今,他算是對這東西的作用多多少少有了些了解。

倏而,他想起數月前,她坐在窗臺上一臉淡漠至極,說著他要死了的樣子。

他擡手拉開衣襟,低頭看了眼鎖骨下的黑線。那時,她應該是覺察出他身體裏的毒,所以才這麽說的吧。

小姑娘說的果然沒錯,蓮花香確實能助眠,很快,夷則便沈沈睡去。

當然,一炷香都沒有的時間後,夷則自己也不確定到底是睡著了還是沒有。

他回到了三年前。

彼時剛從太原回到十二津,攜著渾身戾氣,衣袖還滴著血,眼裏的殺意也還未能完全散去,撞上了迎面而來的南呂。

一臉苦悶地喊住他,“夷則,不必回去了,調頭跟我一起去一趟通州。”

夷則只是輕輕轉動眸子,看見他手裏翻轉的紅箋,輕聲應下,並未主動問及。

“你可知通州發生了何事?”

夷則睨了他一眼。

他癟癟嘴,行吧行吧,就你高冷。

“公孫遇這老頭兒有兩把刷子,竟將自己的小兒子張懷安插到了通州軍營,嘿,還讓那廝混得了個軍師的差事。”

“奸細在營,軍法處置就是,成將軍舍不得?”

“巧了。就是舍不得,他這幾年戰功顯赫,據說都是得了軍師的主意,況且張懷很會為人,在軍中頗得人心,根本沒有人信他是奸細。”

......

南呂性子外放,整日嘻嘻哈哈,一路上都只能聽見他一人聒噪聲。

剛過通州界碑石,前方傳來刀劍相撞聲,二人猛地拉住韁繩,屏聲靜氣。夷則示意從一側山道繞過去看,南呂當即順道而上,卻在山道上與一群山匪相遇。

“你們是何人?”

他們可聽了太多次這樣的開場語,幾乎在每一次動手前,都會聽到,可並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得到回答。

二人相視一笑,配合默契展開了行動。南呂策馬前行幾步,伸出手朝對面的人招了招,很是隨意地說:“若你們此刻走,我放你們一馬。”

為首的人呸了一聲,“兄弟們,這二人知曉了我們的行跡。”說話間,他做了個“殺”的手勢,隨即一群人便抄起家夥沖了上來。

夷則抱著手在後方悠閑的看著,時不時又轉頭看下山下的另一場打鬥。

團團圍住道上的兩架馬車的應該與山道上的是同一夥人。看得出來,與山匪對峙著的一方是大戶人家,那兩架馬車和這一眾隨從,簡直將財富擺在了山匪眼前。

這種殺人越貨的事,夷則懶得多看一眼。

視線轉回來時,南呂回來了,先前氣勢洶洶的山匪死的死逃的逃。

“未見長進。”

聞言,南呂一楞,朝他踢了一腳,“成心逗他們玩玩罷了,我早就習了一套新刀法,只是不想給你看,免得你羨慕偷了去。”

夷則輕笑一聲。

前行的路被一場打鬥弄得一片狼藉,夷則嫌臟不願再往這兒走,便說等著下面的大戶人家交了錢之後,再折回去從官道走。

南呂樂得看戲。於是,二人就這麽站在高處看了一場英雄救美的戲。

山匪叫嚷著讓馬車上的人下來,交出所有錢財,便留他們一命。

可馬車上的人卻不願意。

夷則聽見有丫鬟顫著聲音道:“九姑娘不可。若您下車了,這些山匪少不得會將今日的事傳出去,屆時......於您名聲不利。”

嬌糯的聲音道:“迂腐!眼下都是我們生死存亡之際了,還在乎這些虛名!將車上的錢財給他們,我們趕緊進城。”

紮著雙髻的丫鬟先開車簾跳了下來,面容已花。她伸出手將車廂裏的姑娘扶出,一襲水袖胭紅裙系著雲紋腰帶,看那身量和聲音,年紀尚輕。

正當夷則感嘆,這種嬌生慣養的小姑娘面對此情此景竟如此淡定,還能快速趨利避害,卻見小姑娘轉過身子,冷著臉吩咐下人將馬車上的箱子一一擡下。

夷則只覺得有些熟悉,瞇起了眼緊緊地盯著那姑娘。

嘴裏低語一聲:“為何不作任何遮蔽就出來了?”

那語氣裏的不滿,連自己都未察覺。

南呂輕呵一聲,“倒是生得好樣貌,只是今日這種情況,遮不遮都無用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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